梁泉清福来嫂子齐鲁晚报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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梁泉清编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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多少次梦到福来嫂子,都是一脸泪水。命运的无奈,现实的残酷,人啊,有时候就是一片风中的树叶,稍不留神,就离开了生活一生一世的“家”,归于虚无。这也许就是一个女人的命运。

“给嫂子写篇祭文吧!”妻子泪眼哽咽。

我无语,仰头看天,一对燕子唧唧哝哝,往往返返,在屋沿下衔泥筑巢。虽说巴掌大的“温馨小窝儿”,得需它们多少天的奔波?多少次的往返?多少个日日夜夜谋划、劳作啊?你一喙,我一喙,和着唾液,蘸着心血,才撑起那个承欢绕膝的“家”!

嫂子出嫁,正是桃红柳绿、燕子绕梁的季节。那个时代,国家穷、集体穷,家家穷,没有汽车,更没有花轿。我记得特清楚,当时爹做主,把生产队的马车用棍棒、席子、绳索“打扮”一番,看上去像极了“拱形”的船篷,前后入口处各拉一根红麻绳,吊上大红布帘子。“装扮”一新的马车,在孩子口中就成了娶新的“扑棱”车。

娘是娶女婆,拎上一只缚了脚爪的大公鸡,掀起布帘钻进车里。

种绅哥——一位闻名十里八乡的“牛把式”,用红布缠了鞭杆,从我脖颈里拽下红领巾系在鞭绳上。爹喊:“走——嘞!”种绅哥舞动马鞭“啪啪啪”,如同半空引燃的爆竹,那么清脆,那么悦耳。驾辕的黑骡子“咴咴”叫了几声,撒开四蹄“嘚嘚嘚”地跑起来。

太阳正南,“扑棱”车归来。嫂子蒙着红盖头,在娘的搀扶下走下马车,一手拉着嫂子,一手拉着福来哥拜了天地。

自那天起,爹成了她的“二叔”;娘成了她的“二婶子”,我成了她的“三兄弟”。

娘说:“你嫂子过了门,福来的黄连命算是熬到头啦!”

我知道,福来哥命苦,他父亲是爹的大哥,我喊他大爷。有人说,大爷命好,膝下四女二男,福来哥是长子。

打我记事起,大爷就没日没夜的做豆腐、卖豆腐,干起活来风风火火,可一端起饭碗就一筹莫展——胃病把大爷折腾得逐渐消瘦。大娘啥农活也干不了,还得治病吃药。福来哥高中没毕业,大爷的胃就穿了孔,医院,福来哥的血输给了大爷,愣是没治好,大爷拉着福来哥的手,睁着眼去世的。

爹说:“你大爷死不瞑目啊!”

这就是福来哥的命!没人跟他商量,甚至顾不上思索,“大山”一样的担子,就压在了刚满十七岁还有些稚嫩的肩上。

因为家穷,福来哥放弃推荐上大学的机会。

因为家穷,福来哥放弃了学校食堂的管理工作,极不情愿地当起了农民。

嫂子不嫌弃这个穷家,她爱力大如牛福来哥;爱用小盆子喝饭的福来哥;爱一手抓俩窝头儿,“龙卷风”一样吃饭、干活的福来哥;更爱爱勤劳善良的福来哥。

嫂子过门的第二天就打扫庭院,下灶房烧火做饭。太阳没落山,就找来几张废报纸,让每一位婆家人把脚跷到杌凳上,用报纸贴了鞋底儿剪“鞋样儿”。

娘说:半夜里,月亮睡了,你嫂子的灯还亮着。

爹说:真难为你嫂子啦!不到两个月,咱家、你大爷家,还有你三叔都穿上了新鞋。

我知道,一针一线做出几十双鞋子来,得花多少心思,淌多少汗水,少睡多少觉哇!

本家兄弟排行,我是老幺,嫂子最疼我。到底给我做了几双鞋,记不清啦!只记得去县一中报到的头天晚上,为让我穿上新鞋,嫂子竟熬了一夜……

我常常想:嫂子也许就是上帝派来的“天使”。要不,肉体凡身的她,咋会有使不完的力气。每天的每天,从没见过她睡过一个囫囵觉,总是鸡叫就起床,在田里掘上半亩地,太阳才懒洋洋地升起来。

她家灶屋长年累月不冒烟儿。嫂子和福来哥一个德性,脚一踩上庄稼地儿,中午饭大多在田里解决:喝凉水,啃凉馍。也许就因为这,包括我在内,就连她娘家弟弟、妹妹最怕给嫂子家帮忙干农活。

嫂子婚后第二年,生下大侄女。那时我上小学,感觉有娃叫自己“三叔”啦,就特自豪。下学回来,就把侄女当成了“开心果”,抱上她满大街乱跑乱窜,又唱又跳。

当时,抱侄女完全是一时兴起,心血来潮,等心烦啦,抱累啦,侄女撒尿拉屎啦,想和其他小伙伴偷瓜摸枣啦,就拼命喊:“嫂——子!嫂——子!”

院里院外,屋里屋外找遍啦,哪有嫂子的踪影?

其实,嫂子把侄女交给我之后,就急匆匆挎上篮子打猪草去啦!就在我眼噙泪花,一脸怒气,侄女“哇哇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时,嫂子才一脸歉意,疯跑过来。自然,一手接了孩子,一手给我擦眼泪。随后,她像变戏法似的从衣兜里掏出诸如蝈蝈啦、甜瓜啦、石榴啦之类的小玩意儿塞给我。左一个“三兄弟”,右一个“三兄弟”,把“怒火万丈”的我“温暖”得如同开春的柳条,软绵绵的听从她的安排:再次抱上吃过奶的侄女,好让她腾出手来缝补、洗衣、做饭、喂猪。

嫂子似乎一生和“快节奏”有缘。说话、干活快节奏。生孩子,也是快节奏:几乎是一年一个娃,六年头儿上,三男两女。为照料大娘、丈夫、孩子、弟妹、家畜、家禽,嫂子过午的脚面是肿着的,头发是乱着的,眼睛是血红的。

有一年仲夏,福来哥不在家,天气闷热,屋内蚊虫“闹腾”得厉害,把大侄子叮咬得又哭又闹。嫂子实在没办法,就在自家庭院老枣树下的地面上,铺了席子,拿上被单、枕头,一切准备就绪,剩下的工作就是“搬运”孩子:大的背,小的抱,屋里屋外往返五、六趟,才算收拾停当。打手电照照五个孩子,横挺竖卧地躺老实啦,喘上几口气,正寻思着打个盹儿,偏偏老天不作美,一声炸雷响,瓢泼似的大雨就从天而降。嫂子又成了“搬运工”,大孩子背,小孩子抱,又是往返五六趟,等自个儿抹把脸上的雨水喘口气儿,准备眯眼休息时,猛然听到黑漆漆的雨幕中传来孩子的哭声。嫂子浑身哆嗦了一下,一个箭步冲进黑天大雨里,循着哭声在泥水里摸到孩子,连滚带爬地抱回屋里,连惊带吓,先是一个孩子哭,接着两个、三个,最后她和五个一起哭。街坊邻居全惊动了,把她家的屋子挤得满满的,“闹”了一整夜。

原来,三侄子梦游,打几个滚儿,远离了席子,嫂子只“搬运”席子上的孩子,躺睡在泥地上的愣是没发现。

后来,这件事竟成了嫂子的心病:常常念叨自己缺心眼儿,五个数不识,自个身上掉下来的肉,少一个居然不知道!

这以后,嫂子督促着福来哥为自家、为家族花了多少钱,出了多少力,别人不知道,她也记不得——

她操持了四个姐姐、两个侄女出嫁。

她娶来了六房兄弟媳妇,三房儿媳妇。

她操持了大娘的葬礼、爹的葬礼、福志哥的葬礼、大哥的葬礼。

她培养出两个当幼教的女儿、供养一文两武三个儿子上学,四次盖房,养育了六个孙辈儿女,从零岁直到小学。

我大哥精神失常,拿面粉喂牛羊,在树洞里种花生,麦田里挖池塘养蚯蚓……半夜三更和媳妇大吵大闹……多少回……又是多少回,她抱着孩子,怕出意外,远远地跟着大哥……

娘患脑梗十四年,她身为侄媳妇,隔三差五,稍有空闲就穿梭似的跑到我家,像侍奉娘亲一样,搀扶走路,擦洗身子,照料大小便,洗衣做饭……有时儿子都不一定做到的事,她做到了!

福来哥有文化,脑子灵,是家族的主心骨,生产队里的主心骨,村里的主心骨,加上有一手精湛的烹饪手艺,几乎整天、整月顾不上家。哪样儿庄稼活也难不倒她:送粪拉车,育苗移栽,喷药间苗,锄犁收割、扬场放磙、耕耙播种……嫂子几乎都能拿得起,放得下。

去年冬至前一天,娘突然唠叨起嫂子包的三鲜馅饺子,非让我给福来哥打电话,让嫂子快点儿来县城,好给她包饺子吃。望着瘫痪在床的母亲,整天困在上不着天、下不着地的鸽子楼里,极不情愿地拨通的电话。

当我下班回到家,嫂子正坐在椅子上,哄小孩儿似的,喂娘饺子。望着她微驼的后背,花白的头发,沾满田地泥巴的鞋子,难过、激动、疼爱、景仰……五味杂陈,说不出是啥滋味。

今年三月桃花开,多么平常的一天,多么普通的一顿早饭。没有任何先兆,嫂子照例把饭碗递到福来哥手里,吃完饭,刷了锅,洗了碗,喂了鸡,备了狗粮,扫了庭院,尔后,骑上电瓶车,带上礼品笆斗去村东头儿亲戚家贺小儿满月。

回来的路上,也许是道路颠簸,淘气的笆斗居然从车篮里“跳”了出来,她本想扶一下笆斗,没成想,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,使她车倒人歪,后脑勺重重地磕在柏油路上,口吐白沫,不省人事,永远的……永远的闭上了眼睛。

嫁给福来哥45年间,嫂子时刻扮演着多种角色,有些是主角,有些是配角,难能可贵的是……我的嫂子……我那傻傻的嫂子,常常把配角当成了主角……把“二叔”当成了公公,把“二婶子”看作了婆婆,把“三兄弟”当成了自家兄弟……

奶奶啊……这是孙子辈的嚎啕!

亲娘啊……这是儿女的呼喊!

大娘啊……这是侄子、侄女辈心中的痛!

二姑啊……这是娘家侄子、侄女无奈的叩问!

二姨啊……这是娘家大姐女儿的呼唤!

嫂子啊……这是兄弟辈发自肺腑的敬仰与怀念!

嫂子大殓出门时,自发送殡的有好几百人:丈夫、兄弟、姐妹、儿女、儿媳、女婿……嚎啕得死去活来,脸儿全成了被雨水洗过的桃花,哭声震落了片片花瓣,惊飞了屋檐下的燕子……

作者简介

梁泉清,男,山东省东明县第四实验小学语文教师。曾作自嘲诗——“写作教书吃饭,粉笔讲台黑板,师生朋友习惯。永不自满,挑战自我非凡!”打小爱好文学,在省、市报刊、杂志上发表各类文章50余篇,是一位不折不扣的“老小孩儿”、“书呆子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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