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何平东(湖北)
(作者近照)下午,恭爹的儿子打来电话,要他去接孙伢。天阴沉沉的,时有春雨飘下。恭爹五点动身,到了学校,离下课还有一分钟,他暗自庆幸。
铃声响过了一会,学生还未出教室。恭爹走上教室走廊,隔着玻璃向里一看:刚过七岁的孙伢读书还蛮用心,低着头在做数学作业。几个大胆的窥视窗户,听见老师哼一声,又坐正了。
恭爹站了一会。一阵冷风吹来,他瑟索了一下,见同学们放下了手中的笔,又庆幸起来:还好,只超过十五分钟。
就在这时,教室里响起了老师的声音。老师边写边画,黑板上出现了算术式子。
走廊上的家长越聚越多,近处的也来了。恭爹被挤到了走廊的边边上。绵绵的细雨像是戏弄这些人,随着风向人群飘酒过来,洒出一把,缩回去,又洒一把。恭爹的羽绒服已经透亮了,他袖着两手,缩着头,弓着腰,站在屋檐下。
恭爹又磨磨擦擦挤进了人群,他透过玻璃,看到了黑板上一排一排的汉字,看到了粉笔屑子一层一层往下落。他仿佛感到这些字就是天上一朵朵的云彩,那些粉笔屑子就是云中洒下的雨滴。当这个感觉攫住他时,他忽然产生一个念头:万一这云越聚越密,雨越下越大,淹没了教室,学生们不要遭殃吗?想到这里,他全身颤抖了一下。
终于回来了。老伴搂着孙伢对老恭说:“六点了,怎么才回来?”他解释:“老师拖堂。”“拖一个小时?”老伴疑惑了。
她想,难怪儿子说,孙伢一向不能按时回家。
“吃饭吧。”“你们先吃,我得赶紧复制试卷。”“什么试卷?”“星期三考了语文、数学,今天发下来了,要复制一份,再做一遍,今晚做起。”这是雷打不动的硬任务,老伴哑然了。
恭爹坐下来,戴上老花镜,铺上纸,提起笔,抄起试卷来。试卷上有许多汉语拼音,他要一个一个写清楚;还有表格,他要一横一竖画整齐;还有插图,他要曲曲折折临摹好……幸亏恭爹是个搞文字工作的,花了半个小时,总算完成了。接下下抄写数学试卷,他咳嗽了两声,呷了一口茶。他有点眼花了,仿佛感到那一个个黑体字像一个个黑黝黝的煤球。煤球在纸上跳起来了。有一个向他胸口撞来,非常有力,他感到心口隐隐作痛;有一个向他右手砸来,他感到右手失去了知觉。有一个煤球提议:“我们爬上恭爹背梁,让他背背背。”一呼百应,煤球一齐滚到了恭爹的背上。他被压扁了,压弯了。他耷拉着头,胸部贴在桌子上,写完了最后一笔。
时钟敲了七下,恭爹弯着腰,捶着背,走到阳台上。他望着灰蒙蒙的天,他希望明天天晴。(原载于年6月18日《监利报》第四版)